陳書鶴的眼神呆滯起來。墻皮、燒黑的木炭、某個紅木家具被刮下的表層、樹葉……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，應有盡有。

陳書鶴半晌，恢覆了自己的聲音，恍然大悟道：“原來小樹姑娘你是收廢品的。小樹，有什麽難事你直說。剛才說的拼圖，一定是借口吧。”

他又苦惱地皺起眉頭：“可是我的錢都被偷光了，剩下的法器只能用來對付你，卻不能為你所用。”他又豁然開朗，“或者我先抓住你給張老爺看看，待他將賞金給我，我再轉交給你。”

小樹瞪他一眼：“別把我當傻子。昨日，你一到張家，我便感受到了楯器的存在。你幫我把這些東西混合在一起，變成一張圖紙。再用你的通定筆幫我畫幅畫，我便離開張家。”

陳書鶴嘴巴驚訝得合不攏：“你究竟是什麽鬼？！”

小樹不耐煩了：“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妹妹。”

“真的假的？！“

“當然是假的，你怎麽可能會有我這麽好看的妹妹。別廢話了，就說你幫不幫吧。”

陳書鶴屈服了。不，在他眼裏，這也不算屈服，而是能者多勞、樂於助人。

在陳書鶴碾紙的過程中，小樹說道：“我呢，不記得自己的家世、生辰、親友，和當人時的任何經歷。我產生記憶時，只有手中握著的一張紙條，上面寫著‘李長松’三字，估摸是我的名字。”

陳書鶴瞧了她一眼，李長松，聽起來像是男子的名諱。

李長松接著說：“我醒來，還處於混沌之時，有個道士把我收進葫蘆裏。我以為我要死了，但那只葫蘆好像只是個承我的容器。我跟著道士上山入海，也逐漸吸收了一部分他的能力。你的迷惑，到此應該化解了一大半了。”

陳書鶴點點頭。

“有天，我再醒來時，發現葫蘆口被打開了。我從裏面走出來，發現葫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。這個地方，似乎是苗疆。”

陳書鶴疑惑地“哦”了一聲。

“我漫無目的地飄蕩到了這鎮上，隱隱有金光籠罩在此，便過來了。感知到這裏有我所需要的東西，我便留下來了。之所以後來久待在張家女兒那裏，是因為，她房中有許多上百年的器件，正是我所需要的。現下你手中的材料，多半是她房中刮來的東西。”

明白了，如果家裏總有莫名其妙的敲擊聲，可能是有個鬼在撬你家墻角。

李長松以一句話收尾：“剛才我說的話裏，有一部分是假的。”

陳書鶴鑿東西的手一偏，險些砸扁自己的手指。

他看向李長松，皮笑肉不笑：“長松姑娘，你真幽默。”

李長松煞有其事地點頭：“我知道，無需誇獎。”

許久，陳書鶴終於用楯器碾出一張平整的紙，略帶青色。

李長松開心地拎起這張紙，左看看、又看看。

她愉悅地沖陳書鶴眨眨右眼：“謝謝你啦。幫人幫到底，讓我暫時附身到你身上一下，可以嗎？”

陳書鶴揉著酸痛的手，一臉委屈：“你幹脆直接說你就是想得到我的身體好了。”

“才不是呢！”李長松搖晃食指，“我保證只借用一下會兒，而且不出門！”

她雙手合十，跳到陳書鶴面前，懇求道：“求求你啦。”

一盞茶時間後。

陳書鶴的魂體委屈地漂浮在空中。

而李長松順利地將自己附著在這個男子的軀體裏。

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好說話的人：“哇！好久沒有擁有過實體啦，超開心的現在。”

陳書鶴狐疑地問：“北方人嗎你？”旋即，又催促道，“我不能離開身體太久的，否則我和你都會有危險。你最好抓緊時間。”

李長松點點頭，拿起通定筆，在剛碾好的青色紙張上塗塗抹抹。

長這麽大，陳書鶴倒是第一次離開軀體。

感覺到自己脫離了把自己舒服在地面的力量，他快活地在屋子裏轉圈圈。

逐漸感受到脫力，他趕忙飄回自己的軀體旁邊。

不得不說，看著長著自己模樣卻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在活動，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。

紙上逐漸浮現出一個人形。

一個燦爛明媚、身著紅白裙裝的少女躍然紙上。

不過這臉和身形，越看越熟悉。

半個身子埋到桌子上畫畫的少女放下筆，雙手一拍，擡起頭歡呼：“好啦，大功告成！”

謔，好家夥，這不畫的是她自己嗎。

陳書鶴也開心：“你是想以後有人可以對這張畫像祭拜你吧？是我沒考慮周全，現在我們可以換回來啦。”

李長松對他神秘一笑。

她在房中找到一根針，正要將針紮下去，卻在距離一小節時停住，笑著問陳書鶴：“你還是童男吧？”

陳書鶴的臉變得超紅：“當然是……是啊！”

李長松嘿嘿一笑，紮破中指。

陳書鶴吱哇亂叫：“你在幹啥啊！！！”

只見李長松將中指滲出的血滴落在剛才的畫像上。

血滴滲透進畫像，逐漸消失不見。

李長松雀躍地對陳書鶴說：“我們換回來吧。”

回到自己身體之中後，陳書鶴低頭觀察自己，捏捏自己的手臂、大腿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。

李長松卻不見了。

急得陳書鶴對著空氣問話：“小樹姑娘，小樹，你在哪兒呢？”

此時，地上的畫像逐漸散發青光。

從鞋、到裙、然後是小衫、最後是發絲，那副畫像逐漸從紙上脫離出來。

陳書鶴的嘴逐漸張大，像個雞蛋。

李長松兩只手後撐，坐在地上，歪著頭對陳書鶴笑，頭上雙髻紮著的紅色絲帶映襯著她的活力。

外面有聲響傳來：“陳先生，您醒了嗎？現下已經為您和張先生在大堂準備了早飯。”

半晌，沒有得到應答，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。

而房內，陳書鶴和李長松面對面地坐在椅子上。

一個面色嚴肅，一個眉開眼笑。

“你利用我。”陳書鶴控訴道。

“沒有呀，我都是征求了你的同意的。”

陳書鶴懵懵的，這話好像也沒說錯。

“而且我也沒傷害過任何人哦，你沒有權利消滅我，也不用為了張家抓我。”

陳書鶴懵懂地點點頭。

“那我們一起走吧。”

陳書鶴下意識地點點頭，又搖搖頭：“不行。我是天師，你是鬼，我們不能一起的。不對，你現在還算鬼嗎？”

“當然算啊。只不過我現在有實體啦！多虧了你，感謝你呀。你帶上我也沒關系的，我還能幫你抓鬼呢。”

說著，便拿起一個茶杯，揪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鬼。

陳書鶴與指甲蓋鬼面面相覷，兩個生物都發出一聲尖叫：“啊！”

李長松又笑呵呵地松開手，讓指甲蓋鬼老老實實蹲在茶杯旁。

“看吧，我可是很有用的。”

一炷香的時間後。

陳書鶴整齊行裝，帶著像昨日一樣的裝備，走出房間。

只不過，腰間多了一卷畫。

隔壁的孫寧文恰巧也出來了，朗聲：“書鶴弟，好巧。”

好想裝沒聽到，卻辦不到。

陳書鶴回應一個僵硬的笑容：“好巧啊孫兄。一天不見，我們竟然這麽熟了。”

孫寧文踱步到他身旁，似是有所感知，饒有興味地瞧了一眼那卷畫：“書鶴弟真是有興致，不但會抓鬼，還會畫畫。難怪這麽晚才出門。”

“你為何也這個時間才出來？”

“有點事要處理。”

陳書鶴撇撇嘴：說了和沒說似的。

“不怕耽誤了找鬼的線索？”

孫寧文笑笑：“書鶴弟不會不知道，鬼一般不在白天出行吧。”

陳書鶴挺起胸膛：“今天才發現，我們不一定真的知道那些以往以為自己知道的事。”

孫寧文只當他嘴硬，一笑置之。

兩人已然走到大堂。來得太晚，家丁告訴他們飯菜已經被撤下，現在可以重新為兩人準備一份。

陳書鶴欣然同意。

管家得知兩人已經出來，匆匆趕來。

陳書鶴迎上去：“管家，府上遇到的問題，我已經解決了。確是有邪祟作亂，”陳書鶴按住憤憤不平的畫卷，繼續說，“今早已經被我控制住了。如若不信的話，我可以待足七日，你們觀察一下情況。”

管家趕忙去稟告張如芒。

這廂，張如芒正守在張茵若身旁。得知消息後，問道：“女兒，你今早到現在，還聽到那聲音了嗎？”

張茵若搖搖頭，的確沒有。

張如芒大喜，吩咐家丁帶陳書鶴過來。

家丁將這吩咐傳達至陳書鶴，可算及時的救星。

因為陳書鶴感覺身旁那人的眼神，快要在自己身上刺穿個洞了。

“這世上真有能白天出沒的鬼？”

經過孫寧文的時候，聽到他問的這話。

陳書鶴抿嘴不答。他決定做一個講義氣的男子。

再次見到張家父女倆，兩人顯然都容光煥發了許多，渾身都散發著金錢的氣息。

——當然，也可能是張老爺身上的金飾和張茵若房內的金器晃了陳書鶴的眼。

瞧見陳書鶴，張如芒發出渾厚的笑聲，走上前，拍拍他的肩膀：“小夥子，真是後生可畏。聽說就是你解決了我府上的情況？”

陳書鶴點點頭。

張如芒雙手背在身後，渾圓的肚子尤為突出：“不如再在府上待上三日，我讓家丁帶你在江陰鎮轉轉。別看江陰鎮地方小，實則好玩的地方有很多呢。”

陳書鶴眼睛亮了：“當然好。張老爺，我再交予你幾枚符咒，帶在身上更安全些。”

感受到腰間畫卷的震動，陳書鶴緊忙補充一句：“不過，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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